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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文化]高贵的简朴、静穆的伟大——罗念生先生与希腊语文学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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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 发布于:2007-04-06 20:09
徐晓旭       来源:易文网
    希腊为西方文明之源,国人研讨西学,欲穷其本源,若不“言必称希腊”,多少有些厚今薄古。“言必称希腊”之所以在先前一度成为风气,之所以在近年来更有愈演愈烈之趋势,除了学术和思想进步的因素外,也是因为希腊文明确实有其难以抵挡的迷人魅力。不过,“言必称希腊”未必是件易事,其一大困难也正在于“言”上,此“言”便是希腊语。希腊语及其文学是希腊文明成就的主要载体之一,若能直接从这一语言文学当中知晓和领会希腊人文事理当然再好不过,但“希腊语”在西方谚语当中都是“一窍不通”的代名词,那么对于语言系属和文化传统与西方迥异的中国人来说,希腊语的难度自然更大。这样,希腊语文学的翻译对于为数不少对希腊文化感兴趣而又不懂希腊语的国人便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而为数不多的希腊语翻译家们的辛勤劳作又成功地将希腊语文学的很多鲜花引种到了汉语的园圃之中。罗念生先生便是这些可敬的希腊语文学翻译家中的翘楚。

     希腊语之难,除了其语法、词汇本身的难度大外,还包括其语言精神的难以把握及难以传达。尽管希腊语文学的各作家和作品在风格上存在着差异,一种普遍存在于其中的共同精神还是可以感知到的。德国18世纪的艺术史大师温克尔曼将古典希腊雕塑、艺术和文学的特征概括为“高贵的简朴和静穆的伟大”。虽然后来很多人都倾向于认为这种评说带有过于浓重的理想主义色彩,但若是关注一下希腊文化中价值观的有关方面,便会发现温克尔曼的确捕捉到了希腊文艺的相当一部分精神实质。比方说,光就“高贵的简朴”一语而言,不难从其诗一般的表述中感受到“适度”和“节制”的意境,而从希腊人的文献中也不难发现他们经常使用诸如 meson, mesos, metron, metrion, sophron, sophrosyne, sophronema等具有不同词源、词性和词义侧重的词语以种种万变不离其宗的方式来表达“中庸”、“中道”、“适度”和“节制”这样的理念。不妨再看一例。希腊古典时代作家色诺芬在其《希腊史》中描写了这样一个场景:斯巴达国王阿盖西劳斯及三十名随行的斯巴达人躺在预定地点的草地上等待着波斯总督帕尔那巴佐斯前来谈判。帕尔那巴佐斯来时身穿“价值很多金子”(pollou khrysou axian)的衣服。他的仆从还往地上给他铺刺绣地毯,波斯人即常常“松软地”(malakos)坐在这种地毯之上。但是他看到了阿盖西劳斯的“简朴” (phauloteta),于是“为自己的奢侈而惭愧”(eiskhynthe entryphesai),便也径直躺在了地上。很容易看到和感受到的是:阿盖西劳斯的平凡而又不凡的王者举止和色诺芬的率直却不失典雅的大家笔法显露着一种“高贵的简朴”;白描淡彩一般的笔触毫无过分的褒贬之辞,却达到了最充分的褒贬之效,为这一场景营造了一种“静穆的伟大”的氛围。

    既然希腊语文学在很大程度上具有“高贵的简朴和静穆的伟大”的总体特征,那么能够最大限度地传输这种特征的译文肯定是上乘的翻译作品。罗念生先生的译文也正是这样的上乘译作。让我们来欣赏他翻译的埃斯库罗斯的悲剧《波斯人》中波斯国王的母后阿托萨的一段言辞:

    “朋友们,那些吃过苦的人很明白这个道理:当那灾难的波流打击到凡人身上时,他们对于一切事物都会吃惊的;当命运流得很顺遂时,他们总相信那同样的命运永远是顺遂的。这一切可怕的事情在我看来都是从上天降下的;这一切喧嚷的声音在我听来都是悲哀的:这便是我们的灾难所生出的恐怖,简直吓坏了我的心灵。

     因此我再从宫里出来,今回没有乘坐銮车,不似先前那样喧闹。我为先夫捧出这安慰幽灵的奠品,里面有美味的白乳,那是从纯洁的牝牛身上取出的;还有真泉里的净水和透黄的蜜糖,那是百花的精液;还有清纯的美酒,那是从古老的葡萄林里采来酿制的。我还捧着这繁荫的橄榄树上的香果;和这滋生的大地上所开放的花朵。”

    《波斯人》是一部讴歌希腊人抗击波斯侵略,捍卫民族自由,抨击专制君主的悲剧,但它整部剧中并未出现一个希腊人角色,其剧情反倒是通过几个波斯人角色展开的。对于作为敌人的波斯人,埃斯库罗斯也没有片面地将他们塑造成一无是处、面目可憎的反面角色。相反,在很多场合下剧中的波斯人都不乏作为人而具有的真实情感,而且能够率真地说出表达希腊价值观的话语。埃斯库罗斯的这种写法也是符合希腊悲剧创作和演出的某些通则的,即:人物要少;情节要简单;剧中须有抒情成分,但强烈的情感和剧烈的动作必须避免。这其中贯彻的“高贵的简朴和静穆的伟大”的精神无疑是显而易见的。罗念生先生的译文从语言上到意境上都恰如其分地传递了这种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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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布于:2007-04-06 20:09
希腊悲剧的语言形式是诗歌体的。但希腊诗歌不同于汉文诗歌,它不用韵,而以节奏即所谓“音步”来划定诗体,音步是若干有规律排列的长、短音组合单元,如悲剧对话的诗体为六音部短长格。古希腊语的重音类似于汉语的声调,属乐调式重音,分扬音、抑音和抑扬音三种。但重音在诗歌中也不起决定诗体的作用。这样看来,汉文诗歌中的韵脚和平仄一类的东西并不构成希腊语诗歌的必要构成要素,而希腊语长、短音和音步的概念在汉文诗歌中是缺失的。或者可以说,国人也许会感觉到古希腊语诗歌在形式上有些类似汉语中的散文诗。那么,若以用韵的诗体来译,势必为求押韵而或多或少地导致出现刻意雕琢的痕迹,从而使译文失去原文的自然流畅;若用散文诗体翻译,则既能保证译文传达原文通达顺畅的文气,又能使译文在诗意上与原文上异曲同工,并且浑然天成。罗念生先生留下的正是这样一种散文诗般的译文。

    希腊语在语法上也与汉语有着巨大的差别,翻译时如果过于拘泥于逐个词语的“信”,就难免在通篇的“达”上或多或少地有所失。罗念生先生在处理这一困难时,常常将若逐字逐词原原本本译出后汉语将显得冗长拖沓的希腊语原文的词语或表达调整或提炼为通顺、流畅、精练、简约的汉语表达。例如,上面引文中boos t' aph' hagnes leukon eupoton gala一句被他分译成两个分句“里面有美味的白乳,那是从纯洁的牝牛身上取出的”。而对于tes t' aien en phylloisi thallouses bion xanthes elaias karpos euodes para,他又将之凝练地译作“我还捧着这繁荫的橄榄树上的香果”,该译文给人以一种不蔓不枝的简洁印象。用词考究却不做作令原文典雅静穆的意境也在译文中得以再现。

    笔者以为,在译文整体风格上力求紧扣原文方面,罗念生先生的成就要高于另一位希腊语文学翻译家周作人先生。后者也翻译了大量的希腊作品,但其译文在总体风格上始终都没有超越他的其他文学体裁和作品中的风格。罗念生翻译的希腊让人感受到是希腊的,而周作人翻译的希腊依然是周作人的。周作人以其固有的枯瘦文笔并偶尔夹杂略显古旧的字词来译本身明澈流畅的希腊语文学的做法似乎导致了一种总体译风上的失败──简朴有余而高贵不足,静穆及伟大亦难以明显看到。而且,周译的个别地方还显露出他似乎过度依赖某英译文或希英词典释义而未从汉语表达上加以推敲的迹象(当然笔者的这一评论无疑将招致周作人的喜爱者的反对,但若从“美学”[aesthetics]之希腊语词源义为“感受之学”[aisthetikos]角度看,笔者的评论和他人的反对均属正常的感受)。

    罗念生先生之所以能够很好地把握译作的风格使之忠于原作,原因在于他不是单纯地以一个文学家的身份去翻译古希腊的语言,他同时还用一位伟大的爱国者的情怀去传达古希腊的精神。希腊人的世界是一个城邦的世界,希腊世界是一个不知道城邦以外的国家形式的世界。希腊人的精神最先是热爱城邦的精神,也就是热爱祖国的精神,希腊的一切文艺都首要而充分地表达了这种精神。一个翻译家即便精通希腊语,如果没有一颗热爱自己祖国的高贵心灵,也是无法去理解希腊文学的神髓的。 1936年罗念生先生在其《〈波斯人〉在中国出版序言》中写道:“本想译埃斯库罗斯的《阿加麦谟农》或《被缚的普洛麦秀斯》,但有一种力量鼓励我试译这个充满了战争色彩的悲剧。当时人制作本剧时,他心里怀着两种用意:第一种是净化人类的骄横暴戾的心理;第二种是激动爱国心,这两种用意很值得我们体会吧!”显然,以希腊人的爱国心激励国人的爱国心是罗念生先生的用意。接下来,他表达了须忠于古希腊戏剧简朴静穆的风格的主张:“一九三四年五月德国人特别跑到雅典去表演《波斯人》,这样一个短短的剧足足演了三个钟头;这样一个简单的剧景,给他们弄得五光十色,很富于舞台趣味。/那位信使报告完毕后,不偷偷的退下,却大摇大摆的步上高台,进入王宫。这古剧固有的宁静全被现代人的热情扰乱了……/同时希腊国家剧院也出来表演这剧。他们依照他们的传统办法,把布景和动作弄得非常简单……观众所得的印象确很深刻,王后听取报告时的一片冷静沉默做得特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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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布于:2007-04-06 20:10
作为爱国者和“爱希腊者”(philellen)的罗念生先生的经历、事业、成就和人格皆堪称“高贵的简朴和静穆的伟大”。他少年多次参加“抵制日货运动”的示威游行。抗日战争及其前夕,他翻译古希腊人抗击外敌入侵的经典来鼓舞中国读者坚持抗战。他四处讲演,用古希腊英雄的故事来激发青年学生的爱国热情。他在辗转当中撰写散文,创办救亡杂志,参加抗日文艺组织,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投身到抗日救亡运动当中。他几十年如一日坚持不懈地为中国读者翻译了大量的古希腊作品。他主编了古希腊语汉语词典,出版了研究古希腊戏剧的专著和抒写希腊见闻感受的散文集。他积极支持和指导中国演员在国内外上演和改编演出古希腊戏剧……这一切告诉人们他是一位伟大而高贵的爱国者和爱希腊者。他在清贫窘迫之境,在国难战祸之年,在漂泊流徙之途,在病重体弱之际,同他留洋攻读之时,同他忘情于希腊的阳光、大海、古迹和人民的好客情谊之时,同他目睹中国剧团在希腊上演古希腊戏剧成功而激动地落泪之时,同他被授予德尔菲荣誉市民称号和雅典最高文学奖之时,他心灵最深处的信念都是一样的,正如他在 1988年2月12日接受雅典科学院授予的最高文学奖的仪式上的答谢词中所说的那样:“我一生钻研希腊经典著作。每天早上,我展开希腊文学书卷,别的事全都置诸脑后,我感到这是我生平的最大幸福。我热爱希腊和希腊人民,爱琴海上明蓝的风光和雅典城上的紫云冠时萦脑际……”这是一世的简朴,一份静穆,更有一种情节。那么,在众所周知的“信、达、雅”的翻译标准之外,还应加上一字──“情”。这也许是罗念生先生给翻译工作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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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布于:2008-12-20 15:18
那本词典的确不错。他的其他著作正准备阅读中。
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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