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称”初探

阅读:3203回复:0
2008-02-05 13:48
写私信
楼主#
概说

“小称”是一种在世界各种语言中都很常见的构词手段,它通过词根添加词缀或词根内部屈折的方式构成一个新的词,新词表示原词的“幼小”,“缩小”或“轻视”意义,当然也可以是经过历史发展后衍生出的相关的新义。

要注意的是,“小称”是构词手段,它造成的是一个新词。因此,像“小马”这样的表示“幼小个体”或“小船”这样表示“小型个体”的偏正词组不能算是小称。其他语言同理。

另外,小称也不是指像“驹”,“崽”,“雏”这样用完全不同的词根表示小“马”,小“兽”,小“鸟”的根词。小称词一定是经过某个词变化后的派生词。

小称手段是一种语法手段,它可以分为类似黏着手段的词缀手段与类似屈折的词根音素调整两种。

小称手段

1.   词缀手段

词缀原则上可以分为前缀,中缀与后缀。但是现在我所知的语言中能见的只有后缀。像吴语丽衢片中常用的表示“小孩”的“小鬼(cew2kuei3)”一词,自然是个派生词,而且也不是偏正短语“小的鬼”,但语言使用者不会认为这是一个小称词,而仅仅是个表示固定概念的词。可以看出,小称手段是具有能产性的,即一个手段可以应用于很多同类词,而不像“小鬼”一样只适用于这个词。

典型的小称后缀可以以德语,意大利语以及大部分吴语方言为例。

高地德语小称后缀主要是-chen和-lein,如Mädchen“小女孩”(Magd“女孩,女仆” ),Fräulein“小姐”(Frau“女士” ),低元音词干的小称词往往带有原音变音(a-ä,au-äu,o-ö,u-ü)。另外,德语区南部还有小称词缀-li,-le,-l等。德语的小称词一律是中性词,且复数词形不发生变化。

意大利语的小称后缀主要有-ino,-ina,-etto,-etta两对,如fratellino“小弟弟”(fratello“兄弟” ),sorellina“小妹妹”(sorella“姐妹” ),clarinetto“单簧管”(clarino“高音小号,铃铛” ),cavalletta“蚱蜢”(cavallo“马” )。一般来说,这两对小称后缀也是罗曼语普遍使用的小称后缀,后又部分传到英语当中,如bullet“子弹”(ball“球” ),但对比booklet“小册子”,我们更愿意相信这是日耳曼语小称后缀的遗留(对比德语-li,-le,-lein,或许bullet原是bulllet),只是,这些词缀在英语中不再能产。

吴语中大部分方言用鼻辅音韵母后缀“儿(ng1h)”表示小称,如常山话“女儿鬼(na2h ng2h kuei3)”表示“小女孩”,“人儿(nong2h ng3)”表示“小男孩”;宁波话“鸭儿(a4` ng3h)”表示“小鸭”。

2.  词根音素调整

屈折手段可以有辅音变化,元音变化和声调变化三种,由于这类手段恰恰在大体属于孤立语或黏着语的汉藏语系及相关语系中较常见,我们不妨缩小考察范围,将其分为声母变化,韵母变化与声调变化三种。由于声母变化常常是下意识中发生的音变,有时或许恰好可以表示小称,但毕竟不典型,这里暂不作讨论。

韵母变化典型代表可以选汉语北方话和藏语为代表。汉语北方话中单音节名词多有韵腹儿化伴随去韵尾现象,或许现在已是一种发音习惯,但或多或少仍带了些小称的意味,在汉字中这种现象被写成两个字,如“人儿”,但它的读音已紧密结合成一个音节,且失去了词根的韵尾,不像吴语中那样辅音因素的“儿”仍与词根破开,造成不同音节,所以,可以将北方汉语的这种儿化视为一种由黏着简化得来的曲折。

藏语的小称单元音韵母复元音化可以断定为与北方汉语一个性质,如kjhiu55“小狗”(kjhi54“狗”),像tiu55“小马”(ta54“马”)也只是发生自然音变或有可能是古音保留的结果。在古藏语中,“马”是rta,小称为rtihgu(这里的hg为与h相对的浊送气音,如现代吴语“咸[hga1h]”的声母hg),可以想见,当人说话快速时,这样的介于两个元音间的弱浊辅音很容易被忽略(如吴语永康话在语流中几乎总是把“来[leai1h]”,“得[deai2]”读成同音字eai2),于是小称词缀hgu最后成了一个附加于开音节韵腹的韵尾u。这里值得一提的是,现代拉萨话的tiu55“小马”与汉语中的“驹(中古音tu1)”或许有发生关系,或许古汉语中也存在一个类似rta的词指马(“马”的韵母a就可能是个线索,我们或许可以找出rt与m间的关系),那么,汉语与藏语在小称形式上或许有共同来源,而这种早期的黏着形式暗示着汉藏语早期的综合语特征,同时使汉藏语与现在的其他一些语系(尤其是黏着语)有更渺茫的关系。

声调变化在我所知的语言中只有吴语婺州片的永康话有,甚至是永康的邻县方言中也不存在这种现象(永康话的不少特征在南吴语以至整个吴语中都是少见甚至独一无二的,这容易使人产生很多关于早期瓯越语言与中古汉语的遐想)。永康话的小称变调体系为:

  阴平44          小称24(不带浊流,有明显紧喉现象)

  阳平33h         小称24(不带浊流,有明显紧喉现象)

  阴上(阴入)33   小称54(同阴去)

  阳上(阳入)11h  小称24h(同阳去)

  阴去54          小称33(同阴上)

  阳去24h         小称11h(同阳上)

我们或许可以联系藏语拉萨话来试着解释这种用声调变化来表示小称的特殊屈折语法形式(这似乎也是永康话中唯一的一个曲折手段,复杂的连读变调完全是自然音变,此外,永康话甚至严格遵循古汉语规范,连北方话中常有的黏着手段都几乎不用,可以说是较严格的孤立语)。

古藏语中有-Cs(C指某一辅音)型复辅音韵尾的音节在拉萨话中都读成-C或开音节,但消失的-s在声调中留下印记——古藏语中有-s的音节单读时一律读降调,如古藏语za“食-现在时”(拉萨话sah13),bzas“食-过去时”(拉萨话saeh131),这种降调造成的音节延长其实是在“回忆”消失了的一个因素,当这种变化调在语流中被简化时,我们可以相信会产生出一个截然不同的新调。

永康话是怎么一步步产生严整的小称变调体系的,我们尚无法知道,但这种现象或许只是早期与其他吴语方言相同的“儿”衍化出来的自然替代形式,归根结底还是黏着手段的遗留。但我们站在今天的角度看完全承认它是一种独特的屈折构词手段。

总结

当然,这里只是对小称这种有趣又普遍的构词现象最浅的归纳与探讨,由于我掌握的资料十分有限,不免有捕风捉影之谬。

小称反映的自然首先是世界各地人的一个共同心理,即偏正结构表示的意义与词根衍生表示的相同的意义在语用上是不同的,至少人们怀了不同的情感。因此,小称绝不是一种语言不经济的反映。另一方面,通过对这种或许是最普遍的语法现象的考察,我们能找到一条比较语言学的捷径,如模糊不清的英语小称残留-(l)et,或许就是联结-lein与-etto的一座桥梁。这座桥梁能架通两个语族。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无论是在德语,英语,意大利语还是藏语,汉语中,很多小称词都已成为固定的词,有了固定的意义,如果用词根形式,语言使用者甚至会觉得奇怪或不知所云。拥有多个小称形式的语言还用不同的形式表示不同的意义,如意大利语cavallino“小马”与cavalletta“蚱蜢”。

补充一点,在汉藏语中,小称作用对象可以是谓词性的,即形容词与动词也有小称,并不限于名词。这时的意义多是“轻视”或“举重若轻”。

总之,小称在语言研究上实在是个不可小觑的突破口,我们完全可以将“小称”列入语言学的“大称”之中!

最新喜欢:

跨境电商运营...
歡迎來希伯來語、藏語和德語板塊,希望能為有心人提供幫助,更希望一同成長。歡迎訪問我的語言文化空間http://blog.sina.com.cn/ankylotherium